决战日,我依旧漂浮在集体潜意识海洋的底部,调动精神统合装置的力量胡乱修改着我也不理解的命运,如摄像机般观测着现实世界。
我可以回到体内,但还不是时候。
…………
……
2023年,五月二十一日。神宿卫生病院。
朝仓和迈入院门。
燐子与斋藤樱一左一右,跟随在他身后。
他们不是第一批访客。
整个东京的所有人,不论是人类还是泡沫,都已在不经意间知晓了一则谣言:十六时六十六分,末日要降临。
而其中,又有一小部分人类在偶然间听说:神宿卫生病院里藏着方舟,登上方舟便可渡过末日。
自然,会有人相信谣言,来到神宿卫生病院碰碰运气。而弥赛亚教也接待他们,将他们引入基地。
但朝仓和可不是与弥赛亚教无仇无怨的路人。
两名穿着西服的男性教徒拦住他们。看不清神色,他们头上都戴着增强现实作战终端。
“我来讨一个观众席。”朝仓和说。
……
地下,第二手术室。
这里已经被再次改造。原本的电脑设备与转经筒都被搬离,换上了宽敞的黑色沙发与数个巨型显示屏。
像是为了刻意造出统括全局的氛围,主屏幕上显示着巨大而空洞的“作战数据”。
不过,分屏幕上展示着数个实时影像,似乎来源于不同基地的不同监控设备,轮播切换。
斐川躺在沙发里,牝马灵蹄停靠在一旁。
在一群男性教徒的簇拥下,朝仓和带着二牝走进来。
朝仓和可以理解这样的用意。
即便他上次输的彻底,但弥赛亚教也不可能敢小觑一位被御牝馆认可的御牝师。
御牝馆带来的能力让他可以碾压普通的神秘专家,这是生命层级上的压制。
何况,任何女性,无论是否已经成为了牝,都很可能被他在不知不觉间控制。
若是直接打起来,就算弥赛亚教最终能拖到斐川现身干掉朝仓和,恐怕也会有些损失。
对弥赛亚教而言,现在是东京受胎启动前的紧要关头,多一个敌人,指不定会连带出什么意外。
既然朝仓和没有显露出敌意,那弥赛亚教不至于见面就开战。但也不可能随便对待他——与他位阶相同、能压住他的只有斐川。
那便让斐川亲自压住他就好。
当然,或许背后还有其他政治上的考量。
走进门,朝仓和才注意到,记录者正默不作声地站在沙发后方的墙角,单片眼镜上反射着屏幕的荧光。
“这是最好的观众席,坐过来吧。”斐川说,“你还没收新牝?”
“收了。”朝仓和随口应道,“不配跟在身边。”
朝仓和坐进沙发,他带来的牝则温顺地站在沙发的另一侧。
教徒被斐川挥手散走了。
朝仓和看着几个分屏幕上的影像。他认出来白环行动基地,数出二十三个。各个都在控制中枢旁竖立着转经筒,用电缆连接。
七丘公园的基地也在其中,那里的状态似乎不好,鬼影重重;而神宿卫生病院的中枢上额外建造了一层金属外壳,把里面的NPG机关,转经筒,以及白岛诗音都包住。
像个巨大的蛋。
白岛艾莉卡在蛋里独自推着轮椅,调校设备。
镜头也不止是对准各个中枢,它们四处切换:教徒、鬣狗、穿着诱人的美少女牝奴……弥撒亚教的资源各司其职,巡逻,戒备,战斗。
战斗对象多是原典的巫师。战况惨烈,但似乎还不影响大局。
“只有我有资格拯救世界。”斐川说,“我本打算一个人安静地欣赏。”
言语间,大概是没把牝马和记录者当人。
“是我打扰了。”朝仓和说。
“你被御牝馆认可,至少有资格观看。”斐川道,“我们的生命维度高于这个世界。”
“我从来不明白,御牝馆是怎么选择‘认可’的对象的?”
“它当然会认可我。”斐川说,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,“至于你,天知道。”
被世界眷顾的气运之子,得到什么认可和馈赠都不奇怪。但朝仓和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对他而言,特殊的是神奈琳。又或许,御牝馆只是看中了神奈琳,所以便选择了最可能将其调教成牝的人?
交谈持续进行,但始终都不太有趣。
屏幕上,战斗的影像越来越多。邪教徒召唤的恶魔遮天蔽日,但斐川的手下还能维持防线。
剧烈的震动,摇晃。连续两次。似乎是战斗的余波,连这个地下房间都能感受到。
记录者不知何时已经从房间里离开了。
不过,弥赛亚教徒还没有找斐川求援。斐川自己也是一副毫不担心地模样,悠闲地看着大屏幕。
似乎弥赛亚教早有准备。
但屏幕里的内容让朝仓和忧心,他无法看到太多细节,只能暗自祈祷一切顺利。
“不用害怕,这是有关启示录的先兆。”斐川说。
“之后呢?”朝仓和问,“你会成为新世界的神?”
“对。”答道。
“你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?”朝仓和问。
“基地。”斐川说,“我不打算停在这个世界,但它会是我的神国,我的力量。”
御牝馆能够在世界中穿梭。
虚空中还有无穷无尽的世界,有无数值得调教成牝、收藏起来的美少女。
成为新世界的神之后,他要去各个世界寻找新玩具。
有一个自己的神国做后盾,他几乎可以在任何世界为所欲为。
但在斐川的神国里,会有什么?
朝仓和并没有接上话题,空气再度安静下去。他数着时间,在房间里维持着尴尬又焦灼的氛围,直到计划的时刻到来。
“打牌吗?”朝仓和终于问道,“万牝牌。”
距离十六时六十六分还有二十六分钟,似乎正好足够一局万牝牌。
“好!”
斐川话音一落,四周的空间便出现无数透明闪烁的几何图案,图案又像是嵌入在几面无形的墙壁之中,隔断出一块方型的空间。
随后,这些图案消失不见,但周围的环境忽然像是罩上了一层蒙版,变得虚化而模糊。
斐川主动开启黑暗决斗,将两人拉入御牝馆所创造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。一旁待机的牝们亦被卷入其中。
“正好,我要在东京受胎启动前解决掉你,免生意外。”
斐川手中已经掏出牌组,看上去丝毫没考虑过败北的可能。
朝仓和的手里也出现了刚组好没几天的套牌。
斋藤樱在命令下无言地四肢撑地,将背部变成牌桌。朝仓和坐到燐子化作的板凳上,而斐川则坐上他的牝马。
朝仓和插洗套牌的动作很慢。他其实训练过多次,但此时却刻意地装作还很生疏的模样,慢腾腾地洗牌。
洗牌,交换切洗。猜拳,决定先后手。
“由我先攻!”斐川喊道,兴奋溢于言表。
在打牌的时候,似乎天然就会变得表情丰富。
双方各自抽出七张牌。斐川保留手牌,朝仓和看见手里有三张地牌和四张低费的可用牌,便也装作思考一番后保留手牌。
斐川横置放下一张黑白双色地牌《不息要塞》。
这张牌的牌面上印着启动防御机制的白环行动基地,牌的效果则是每回合可以产出1000点黑色或白色玛娜,在游戏后期还可以消耗玛娜变成生物参与战斗,代价,则是必须横置进场。
随后,他什么都没做,结束了自己的第一回合。
朝仓和的回合,抓牌,故作一番思考后,竖着放下一张《伏流》。
牌面是在地下流淌的河流,效果,是横置时可以产出1000点蓝色或黑色玛娜。
至少在玛娜基础上,朝仓和已经不落下风。
斐川的回合。他重置《不息要塞》,抓牌,放下一张基本地,随后释放《灵蹄》,宣言结束回合。
“稍等。”朝仓和说。
他仔细看向那张《灵蹄》,观察牌桌上显现出来的牝马幻影,又仔细阅读牌面,确认效果:
灵蹄,3攻1防,传奇生物,进攻时抓牌。
如果有其他生物“骑乘”灵蹄,则在抓牌前可以查看牌库顶最上面的一张牌,并选择将其保留或送入墓地。
朝仓和读的很慢,读完之后又思考许久。斐川显然不耐烦,但在他忍不住开口之前,朝仓和横置自己的《伏流》,打出一张牌:
《送终一击》:瞬间,消耗1000黑色玛娜,如果目标生物的总玛娜费用等于或小于2000,则消灭之。
如果本回合中有由你操控的永久物离开战场,则改为如果目标生物的总玛娜费用等于或小于4000,则消灭之。
《送终一击》的射程狭窄,但效率极高。《灵蹄》的总玛娜费用是2000,正好在《送终一击》的射程之内。
再次轮到朝仓和的回合。重置,抓牌,拍下基本地《平原》。
他用第一回合保留的玛娜解决了对手第二回合的威胁,而现在,对手场面空空,朝仓和却有两块地可以用来做事。
也就是说,朝仓和已经追回了后手的劣势,夺得节奏。
在他的手里,有可以召唤上场的《遭弃候补圣女》,有可以抓牌的《常理推断》,还有第二张《送终一击》。
他看向自己的手牌,有可以召唤上场的《遭弃候补圣女》,有可以抓牌的《常理推断》,还有第二张《送终一击》。
能做的事情很多,但距离胜机还很遥远。
深思熟虑许久,最后,什么都没做,让过回合。
暂时还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。
斐川的回合。他重置,抓牌,急冲冲地拍下地牌。随后,横置三张地牌,用3000玛娜释放出当前能用的最强生物。
《破魔虫巢穴亚里莎》:3000玛娜,牝/苗床传奇生物,3攻3防。
每当操控者的回合开始时,派出一个1攻1防且具有敏捷的破魔虫衍生物。
每当一个破魔虫衍生物对对手造成战斗伤害时,抓一张牌。
非常强力的牌。只要活过一回合,立马就能滚起雪球。
而且,3000玛娜,意味着它正好在《送终一击》的普通射程范围之外,除非朝仓和能让自己的永久物离开战场。
朝仓和仔细观察着亚里莎的虚影,尤其是看虫子爬在她的大腿上,把少女紧致的腿肉压出诱人的印痕。之后,又花了很多时间读牌面。
他其实不需要。经过欧柯的培训,朝仓和一眼就能理解这张牌的效果,也清楚自己必须尽快处理它。而且,他也在一瞬间就想好了对策:
在斐川回合结束前,先用2000玛娜使用《常理推断》,抓一张牌的同时派出一个线索衍生物。
等到自己的回合,拍一张地,用2000玛娜牺牲线索衍生物,便可在抓一张牌的同时,让《送终一击》的射程提升到4000玛娜及以下,正好可以杀死《破魔虫巢穴亚里莎》。
而这之后,有了《常理推断》补充的两张手牌,总能找到办法处理斐川后续的威胁。
“快点,别拖时间!”斐川不耐烦地喊道。
“别急,没拖,第一次见这牌。”朝仓和说,“我再想一下。”
半分钟后,他才按照自己的计划,释放《常理推断》。
朝仓和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。
万牝牌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运气游戏,即使是至今为止一切顺利,即使朝仓和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《破魔虫巢穴亚里莎》的同时再取得手牌优势,即使他的套牌里藏着强力的获胜组合技……
朝仓和还是不敢说,自己一定会赢。因为,万牝牌就是一个难言胜负的游戏。关键时刻的一点幸运,一点霉运,一个疏忽,战局便可瞬间颠倒。
他没有绝对能战胜斐川的自信。所以,必须要有赢不了这局万牝牌时,也能在战略上获胜的计划。
能在黑暗决斗里战胜斐川,自然是最好;若是赢不了,他就把斐川拖在这里。
胜负还在牌局之外。
…………
……
神宿卫生病院,二楼,医护休息室。
佐藤老师与珀已在这里静候多时。她们各带着一个拉杆行李箱,像是旅客或是难民。
不知何时起,窗外能看见弥赛亚教与原典战斗的景象。
原典的黑袍巫师组成数个三人小队,间或着迈出漩涡状的灰雾传送门,在病院的外侧降落。弥赛亚教的鬣狗迅速从病院内扑出,与巫师们缠斗。
鬣狗部队的指挥官已经换成了亚里莎。
这名妖精少女头戴增强现实作战终端,配合着遍布四周的监控摄像头,根本不可能漏过任何一个巫师小队。
破魔虫在她的体内蠕动,但少女只是脸上微带潮红,被长筒靴包裹的小腿一点也没打颤。
古朴而过分宽大的精灵长弓上凭空凝练出银白色的箭矢,带着少女作为牝而从淫事里生产的玛娜激射而出。
银箭穿透原典巫师的面具;巫师召唤的触手也正好将一头牝犬的颈骨扭断。
在它们死亡后,身体都飘出黑烟,化作怪异的笑脸,上浮。
不论是哪一方的死者,最后都会化作黑烟之脸。
黑烟之脸聚集,合并,变大,向着病院飘去。
但正如原典巫师没法把传送门直接开进病院内部,这些黑烟之脸也无法飘进病院内。
淡白色的结界在阻挡它们。
创造结界的是阴阳师少女,佐藤老师见过她的资料,其名为命。
一只拥有四根臂膀的紫色恶鬼——大抵是命自己召唤出来的鬼族——把命的四肢都锢住,把她的小穴当做飞机杯一般用巨根狂暴凌虐。
命的灰色短发早已被顶得凌乱不堪,木屐堪堪挂在白嫩的拇指上,随着恶鬼鸡巴的撞击一起摇晃。
肚子被肉棒顶起,阴阳裙的布料贴在她的小腹上,竟也能勾勒出恶鬼肉棒的形状。
她被恶鬼举在身前,像是刻意在展示一般。不过,这只是增强灵力的仪式。
与身体的反应不同,命的神色无比平静。
少女闭着眼,嘴中横叼着一张黄色符咒,心神凝练,就算是鼻息因插进子宫的龟头而粗喘连连,她的阴阳术也不会因恶鬼的奸淫所中断。
伴着恶鬼的抽插,汹涌的灵力在命的子宫里源源不断地凝聚,又汇入她所维持的结界中,阻挡一切异物。
战况看上去暂且还不危险。
弥赛亚教驻守于此的战力似乎不多,毕竟有二十三个基地要分兵守护。
但命与亚里莎都是变成了藏品、有资格跟随在斐川身边的存在,怎么也算得上是教内精英。
何况,原典好似并没有重点进攻这里。现在的攻势,更像是自杀。算下来,弥赛亚教怎么都能守住这处基地。
但佐藤老师很清楚,不论是末日真理教的哪个教派,最恐怖的手段都是“自杀”。
她不觉得这里会安全,而她的任务不是在这二楼的医护休息室干等着。
佐藤老师打开门。
门外正站着神宿司铎。他挺着肥胖的大肚子,一脸笑容。
“信使大人。”神宿司铎说,“正好我也要敲门。有些事要问,能让我进去吗?”
“请。”
佐藤老师很清楚他在说谎。神宿司铎明明一直站在门外,显然是在监视她们。不过,她还是让开身子,让神宿司铎挤进来。
神宿司铎随手关上门,放松地坐到休息室内矮床上,说:
“我以为只要有我一个间谍就够了。教内有什么新安排吗?信使大人。”
“教内担心东京受胎后常规联络方式失效,令我提前潜入,用特殊装置送出情报。”
佐藤老师随口扯谎,又暗示自己的行李箱里藏着教派赐予的特殊通信装置。
但她其实只是身为朝仓和召唤出来的卡牌生物,被迫忠诚地为朝仓和服务罢了。
可新世纪福音似乎不知道她已然改变了身份,就算是“先知”也没有说什么。
佐藤老师在明面上依旧是新世纪福音的信使,依旧能够假借新世纪福音的名号,联系潜伏在弥赛亚教的内鬼——神宿司铎。
只是,佐藤老师也不确定,神宿司铎此时究竟心向弥赛亚还是新世纪福音。
“我们必须要去地下。”佐藤老师说,“地上的建筑只是伪装,距离核心太远。”
“包括这只牝?”
神宿司铎用食指戳着珀的脸,紫发女仆一言不发。再次见到曾经的同事,身份却已迥然相异。
“我后来去过牧场。”神宿司铎继续说道,“牧场说,某个人提前带走了她。”
“你对弥赛亚教报告了?”佐藤老师问。
“没。”
“她对弥赛亚教,尤其是神宿卫生病院内部有所了解,作为向导配合我行动。司铎,你在弥赛亚教担任职务,不适合伴随我行动。”
“啊,确实如此。”神宿司铎说。
不过,他迟迟没有继续开口,也没有要起身做什么事的意思。
时间在沉默中流逝。
“司铎。”佐藤老师再度说道。
神宿司铎笑眯眯地看着佐藤,一言不发。
“你到底想做什么。”佐藤老师问。
神宿司铎摸摸肚子,从床上站起来,说:
“根据个人判断,我要将两位看在这里。”
“是吗。叛教了啊。”
“不论是对弥赛亚还是新世纪福音,没有。”神宿司铎说,“信使,叛教的是你。”
他肥硕的脖颈猛地上下张开,触手滴着猩红色的血液从喉管里对着两人激射而出。
佐藤老师举起右臂挡在身前,小臂上浮现出的法阵如盾牌坚固。
珀拉过行李箱闪身躲在后面,还不忘顺手丢出几把飞刀。
箱体被触手刺击,却像是批了层防弹装甲般把这些肉制的软矛弹开。
突然间,整个房间都在摇晃,震动,休息室的椅子与矮床都哒哒哒哒地如筛糠般抖动。似是地震。
少女凄惨激烈的尖叫声从窗外传来,又戛然而止。
行李箱在房间里被摇地到处乱撞,常人根本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下站立,可房间里的三人都不是普通人,根本没有休战之意。
佐藤老师抓住试图卷住自己的触手,向着神宿司铎欺身压去。但这不是杀招,珀的飞刀也不是。她们都仅仅是在牵制。
杀招在墙壁上——在这小屋子里静静“休息”的时候,她便已经在墙上埋下了数个法阵,如今正是启动之时。
暗红色的光芒在神宿司铎的身后缓缓亮起,法阵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。抽象的线条编制出恶犬的头颅,仿佛即将从墙壁里撞进现实。
轰隆。
突然间,佐藤老师、神宿司铎、以及墙壁上的恶犬,都被猛然闯入的肉块替换了。
肉块缓缓离开。珀惊恐地望去,才意识到房间已经被巨力砸开。她从破口处看到一个用污血与烂肉组成的巨人,留着浓汁,像烂泥一般蠢动。
几乎是一座肉山。
珀一下子就理解了——那是恶魔,是九九九变相之一。原典在献祭无数生命后召唤出的存在。
其名为沙耶。
在看到沙耶的时候,珀仿佛听到了某种歌谣。她并不能复述处歌声的内容,却从中得知了恶魔的名字。沙耶。
由无数人类的血肉所聚合而成的怪物。
沙耶的拳头离开了这个房间,但它依然在弯着腰,缓慢而坚定地挥拳,捶打神宿精神病院。
又一次巨震。
珀清醒过来。她看到身为卡牌生物的佐藤老师已经化作光点消散,又看到神宿司铎的身体被混凝土的碎片压在下头,血流如注,还在奋力挣扎。
紫发的女仆抽出小刀,不顾地面摇晃,冲到那坨肥肉旁边。
刀锋没入肉体,发出一阵阵沉闷地噗呲声。
疯狂染红手指,喷溅的血液似暴雨般打湿珀的女仆裙。
“哼哼哼——呵哈哈哈哈哈哈——呕!咳、咕咳、咳、呵……哈、哈……”
拔出刀,见到千疮百孔的肥肉不再能动弹,珀放声大笑。
沙耶的拳头再一次落在病院上,建筑摇摇欲坠。
但打断珀的笑声的却是她自己的身体。一股莫名其妙的反胃感让她干呕出声,痉挛的喉部肌肉害得她咳嗽连连。
珀随手丢掉被血肉磨钝的飞刀,她的裙下总还有无数飞刀可用。
她在咳嗽的痛苦里抬起头,看着已经化作半个废墟的房间,眼神一片茫然。珀看向两只拉杆行李箱,又看向废墟外的天空。
天空长着黑色的脸,在对她笑。
珀向前迈出半步。她抽出一根飞刀,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。
震动,摇晃。
沙耶再度一拳砸下。整栋病院摇摇欲坠。
刀锋擦破紫发女仆的皮肤,半秒后,鲜血与灼烧感一同流出。
珀睁大眼睛,胸膛剧烈起伏,喉咙与嘴角癫痫般抽搐。
半晌,赶在沙耶砸出下一拳以前,她又终于平静下来,目光停在那两只拉杆行李箱上。
它们好险才在没从这破破烂烂的房间里被晃出去。
珀一手抓住一只行李箱,一脚踹开已经变形的房门,踏着摇摇晃晃的走廊向楼下冲去。
去地下。
…………
……
电梯门合上的时候,珀还能看到鬣狗奋不顾身地扑向沙耶。如同蚂蚁围攻巨人的脚底板,只待被其一脚跺下踩成肉泥,毫无意义。
它们只是被选为断后的弃子,珀也曾经做过类似的指挥。而电梯内还有从战场上撤离的鬣狗,与她一起被电梯搬运到地下。
珀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,下坠的错觉让她手心出汗。她明明看到原典的巫师已经走进病院内部,可这些巫师的动作太慢了。
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弥赛亚教退入地下。
电梯门再次打开。珀等鬣狗们有序地走出,自己才拉着行李箱离开电梯。
神宿卫生病院地下的白环行动基地一如既往。
一半像是病院的建筑结构,另一半则是白色几丁质的科幻质感。
珀很熟悉这里,她在这做后补圣女的日子仿佛还是昨天。
血迹,吼叫。
墙根下还躺着被砸烂的增强现实作战终端。
有异变在基地内发生了。
珀有种不好的预感。她又不确定,因为,以她现在的立场或许应该产生好的预感。
毫无声响,转角出走出一个人影。珀戒备地看去,那是个梳着黑墨色的麻花侧辫,穿黑色礼服的少女。
是记录者小姐。她总佩戴单片眼镜,优雅又静谧地行动。
珀屏住呼吸。但随后,她发现记录者小姐只是独自一人,附近并没有斐川存在。
“等等。”珀叫住她。
“呀,末日前的下午好。”记录者停下脚步,微笑地看向珀,“我正要溜去地上,还以为你打算和我默契地装作没看见对方。”
“地上是一个会唱歌的烂肉巨人。她叫沙耶,快把病院拆完了,很危险。”珀提醒道。
“对。”记录者小姐说,“我去记录它。”
珀决定不再替她担心。
虽说,哪怕曾经属于同一势力,珀也不是很清楚记录者的能力,不过珀大概知道,记录者仿佛鬼魅,似乎永远不会受到伤害。
“地下发生了什么?”珀问。
“电子恶魔。”记录者说,“九九九变相之一,感染了增强现实作战终端,很像计算机病毒。”
可珀很清楚,这些终端只会连接弥赛亚教内部的特定局域网,根本不可能感染什么计算机病毒。除非,病毒就是在内部产生的。
珀与记录者道别,她们有不同的命运。
可在记录者走远后,珀却还是站在原地。白色几丁质的墙壁所构成的地下走廊缺少人类的色彩,如同白炽灯的光晕般令人恍惚。
珀明明对这里的地形熟稔得近乎本能,她迈出脚,拉着行李箱,身体似乎自顾自地就知道该往哪去。
可是,珀不知道。
迷茫,恍惚。
她原本不该是在这里展现主动性的存在,她什么也不想做,最多也只能是机械地听从主人的命令,装作自己的内心已经彻底死去了。
她的主动思考自从被朝仓和强行做成牝之后就几乎没再显现过。
唯一一次思考,还是刚才在二楼犹豫要不要趁着四周无人的良机逃跑或自尽。
她真的有在那一瞬间感受到自由的错觉。
可是珀已经不属于自己,她是个有主人的牝奴了。
她还记得原本的作战计划——带着行李箱,尽可能混进内部,尽可能别去战斗。躲着,别去触斐川那光环的霉头,等到时机到来。
佐藤老师与神宿司铎的死状依旧在珀的脑海中。
他们很倒霉,可是,这会不会是世界在借助原典的手,帮助弥赛亚教清除掉内鬼与间谍?
但若是如此,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。
现在,她已经进入了地下基地。接下来要做的,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?
前方,走廊侧面的门突然打开。两个戴着增强现实作战终端的教徒晃晃悠悠地走出来。他们不说话,一扭一扭的,像是丧尸。
珀不由地想起记录者小姐所说的电子恶魔。
她屏住呼吸,在攻击和逃跑间犹豫不决。
两名教徒沉默不语,仅仅是向着珀移动,却也没有露出敌意。
教徒挪到珀的身边,然后,继续向前扭去,仿佛珀并不存在于这里。
见两名教徒离开,珀才松了口气。她继续向前走去,刚经过走廊的拐角,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拍。
“喂。”
那是个男性的声音。珀紧张地看向他,他也是个教徒,同样头戴增强现实作战终端。
“我记得你,前候补圣女。”男性教徒说道,“珀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“我听说只有躲在这里才能活过世界末日。”珀如此回答。
“你一个人?”
“对。”
“说谎,你浑身的牝气根本藏不住,哪有牝一个人乱走的。”
“……”
珀抿住嘴唇,随后开口转移话题问道:
“你戴着增强现实作战终端不会出事吗?我刚才看见两个教友,他们已经变得像是丧尸。”
“他们背叛了弥赛亚!”教徒涨红脸高喊道,“意志软弱的叛徒才会被恶魔附身!”
珀一言不发,但肌肉已经绷紧,警惕面前的教徒。
突然间,空间开始震颤,摇晃,她被迫靠着墙才没摔倒。
白环行动基地那天然发着白光的几丁质墙壁也忽地闪烁几下。
下一瞬间,珀又听到低沉又浑厚的爆炸声。
她本以为是沙耶在攻击,但总感觉不像。
教徒也扶着墙壁,他混乱地匆忙摘下增强现实作战终端扔在地上,眼里混乱又迷茫。
“到底怎么回事!”珀不自觉地提高音量。
“坏掉了。”教徒惊恐地说道,“我,我不可能被电子恶魔……”
震动停止。
“我没看到什么电子恶魔。”珀说,“你没事的。不会有事的。”
她当然不知道教徒会不会有事,但这种时候,必须要做出安抚。哪怕是毫不负责的,虚假的宽慰。
教徒平复下来。
“你去方舟藏着吧。那两个叛徒我来盯着,支援一会就到。”他说,“新世界再见。”
“方舟到底是什么?”
“你去库房一看便知。”
教徒扶着墙离开,摇摇晃晃地,没走几步路,脑袋猛地炸开。满地都是污血和脑浆,可没了脑袋的身体还在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。
珀仿佛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悬浮在他原本是脑袋的位置,在笑。她被吓得后退半步,但眨眨眼,又好像只是幻觉。
“汪!”
远处传来短快的脚步声。
一只栗色短发的鬣狗窜出来,把无头的教徒扑倒在地。
被乳胶衣包裹的狗爪用力拍下,血肉飞溅,那教徒痉挛的身体便不再动弹。
大抵它便是这教徒所呼叫的支援,可惜支援先杀的是他。
珀记得这只鬣狗曾经有个名字。
“樋口。”她试着说。
樋口没什么反应。
珀明明很清楚,它已经变成了鬣狗,早就丢掉了身为人类时的记忆。
不过,这对珀而言或许也是好事。
既然樋口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思考能力,以鬣狗的脑袋,恐怕也不理解珀已经不再是它的指挥官了。
珀她拉上行李箱,她还记得怎么指挥鬣狗。
“跟上。”
……
珀一路上遇到不少教徒,有些已经被恶魔附身,有些则勉强还能交流。几次被迫开战,珀甚至不用自己出手,光靠樋口就足够解决战斗。
库房,方舟。
拉杆箱的轱辘咕噜咕噜地转动,鬣狗也不掩盖自己的脚步。可这样的声音并不刺耳,反倒是方舟里传来的声音更加恐怖。
屠宰声。
库房的门大开着,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。
队伍排得很长,赤裸的人类扒光衣服,被教徒与鬣狗部队赶着,分成两列:一列是年轻的美少女;另一列则混杂了各色人等。
美少女的待遇较为优厚。
她们会被喂食人格保存装置,将自己的人格化作彩色的凝胶从屁眼里排泄出来。
这些人格会被装进桶中保存,至于身体,也会被堆积在集装箱内。
珀很熟悉这套做法,这是弥赛亚教最常见的保存牝奴素材的方式。
至于其他人,则是被赶进圆筒形的绞肉机,活生生地被削成肉泥。
肉泥从绞肉机的管道里挤出来,落到旁边的一个池子里。
池子插着线缆,嗡嗡作响,把肉泥“电解”成淡黄色的溶液。
她没看见转经筒。
不过,那些线缆大概从地下活墙壁内与转经筒连接。
她还记得白岛艾莉卡解释过:那黄色的水是LCL,生命之水,人类的本质,万能的素材。
进入方舟,才有资格进入新世界——谣言是这么说的。
不过,看到眼前的景象,珀也很清楚,这些循着谣言想要上船的人,只会被当作材料消耗掉。
珀应该扭头就跑,但当她能看到方舟的屠宰队列时,在旁边维护队列秩序的亚里莎也远远地就认出了她。
“……珀?”
一个瞬步,亚里莎闪现到珀的身边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?”
珀回避亚里莎的问题,反而装作关心地问道:“你的增强现实作战终端没事吗?我路上看到别的教友,他们的终端都……”
“我可是主人的藏品,才不会被什么恶魔附身。”亚里莎又点了点戴在眼睛上的终端说道,“而且这终端是艾莉卡特制的,可以抵抗电磁脉冲。”
“电磁……EMP?”珀反应过来,“等等,刚刚的震动该不会是……”
“核爆。”亚里莎点头肯定道,“可惜艾莉卡没有时间为所有设备做好防护。”
这种名词从一个妖精少女口中说出来,总有些维和。
“可、可是哪里来的核弹?”
“你不知道?艾莉卡的轮椅里一直藏着自爆用的微型核弹头。”反倒是亚里莎露出惊讶的神色,“她在开战前取了下来,做了个陷阱。”
“她以前从来没跟我说过……”
珀一阵后怕,一想到自己跟在核弹女的身边工作,便感觉有些发毛;可她也觉得,现在才开始后怕似乎也没什么意义。
“别管这些了。”亚里莎扭头观察着珀,以及趴在她拉杆箱旁边待命的鬣狗,“来帮忙吗?既然这些鬣狗还会听你的话。”
“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侍奉弥赛亚……本来只是打算来避难而已。”
“没关系的啦,现在缺人手。”亚里莎劝着她,“教徒和鬣狗都死伤惨重,命也被原典召唤的恶魔踩死了……不知道为什么还联系不上主人。”
联系不上主人——听到亚里莎这话,珀安心了不少。
至少,另一边的行动还算顺利。
“呃。唔。你打算让我帮忙做什么?”珀问道。
“稍等。”
亚里莎的左手按在增强现实终端的侧键上,咔哒咔哒,似乎是在通信。
黑影从亚里莎的裙下嗖地窜出,撞击在珀的肩胛骨上。
“咕!”
珀瞪大眼睛,一手捂着肩膀上被破魔虫开出的血洞,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妖精少女。
“啊,抱歉抱歉,艾莉卡让我杀掉你。鬣狗,让开。”
亚里莎慢吞吞地举起弓,又用命令赶开试图保护珀的樋口。准星已经对准跌跌撞撞的紫发女仆,银色的光芒开始在弓身上凝聚。
珀没能站稳,摔倒在地上。
她原本握着的拉杆箱也被一同掀翻倒地。
好巧不巧的,这拉杆箱一路被撞来撞去,偏偏在这个时候,它的卡扣好像被撞松开了。
咚。
箱盖从内侧被巨力撞开。
见意外发生,亚里莎瞬间改变方向,根本不管箱中的内容,银箭对准拉杆箱里冒出的身影飞射而出。
然而,箱内的身影翻落在地,把空荡荡的拉杆箱当作盾牌举在身前,将将来得及护住自己和珀。
银色的箭头撞在拉杆箱上,爆炸开来。
烟雾与碎屑散去,拉杆箱被炸得满是裂纹,但躲在身后的人毫发无伤。
那人将已经没用的拉杆箱随手扔掉,左手抱着一罐缸中之脑,右手五指张开,又虚握,上面还戴着五个银白色的指环。
是糸小姐。
“……时间还没到。”珀倒在地上,虚弱地对糸小姐说。
在原本的作战计划里,要尽可能的少做行动。
因为,斐川被世界意志眷顾,做的行动越多,做出行动的人越强,那些行动就越会在世界意志的作弄下帮助斐川。
所以,要等到东京受胎开始,世界意志在毁灭中无暇他顾的时候,作为主力的糸小姐才能够登场——至少原本是这样计划的。
糸小姐的右手向上一提,指环发出荧光。另一个行李箱随之炸开,黑发赤眸的牝犬硬生生地破箱而出,落在地上。口吐浊气,好似恶龙的鼻息。
“呜——汪!”牝犬高喊,破灭的气息从牝犬身上弥漫开来。
它的体内有着亵渎的东西,仅仅是存在,便让时空都不寒而栗。
二头身人偶从糸小姐的裙下飘出,在空中组成人偶的军势。
向前迈出半步,糸小姐与牝犬一起挡在珀的面前。
“所谓世界的意志是人类集体的意志。我不是人,这母狗也不是,才不会去管这种事情。”
人偶如是宣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