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值仲春,江南的雨水总是缠绵不绝,如丝如缕,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诗意之中。
临安城外,一条古老的青石长街蜿蜒伸展,两旁是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、布庄药铺,飞檐翘角,雕梁画栋,无一不透着古朴的韵味。
此刻,细雨如织,密密麻麻地从天际洒落,打湿了青瓦,润泽了石板,也模糊了远方的山峦。
行人稀疏,偶尔有撑伞的过客匆匆而过,留下几串清脆的脚步声,很快便被雨声吞没。
穹策马而来,马蹄声在雨中显得格外清脆,却又被这绵密的雨幕温柔地包裹,不显突兀,反倒添了几分空灵。
他一身月白长衫,衣袂在风中轻扬,墨发仅用一根温润的白玉簪松松束起,他的身姿挺拔,脊背如剑,穹勒马停在一方屋檐下,马儿轻嘶一声,甩了甩鬃毛,将身上的雨水抖落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穹公子并未急着下马,只是随意地抬眼,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街角,却在不远处的一方屋檐下,骤然凝滞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。
一抹素白的身影,如同一朵初绽的雪莲,在雨幕中缓缓浮现。
她没有撑伞,也没有避雨,只是茫然地立于长街中央,任由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袂,润泽了她的发梢。
那是一张绝美的容颜,眉如远山,目若秋水,肌肤胜雪,不染纤尘。
她身着一袭素雅的仙裙,衣料轻薄,被雨水浸湿后,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,却丝毫未损她的清冷与圣洁。
她的眼神清澈而茫然,带着一丝对世事的不解与懵懂,仿佛刚刚从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坠入凡尘,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好奇。
雨丝微凉,风吹过暗香朦胧,便是着牵马的少年一眼就看见了在屋檐下躲雨的仙子,只是惊鸿一瞥,就此生难以忘怀,这一刻,少年的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妄念,想要知道她的名字,想要知道她来自于哪里,想要知道…………
而不远的屋檐之下,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炽热而真诚的目光,女子转头而来,银蓝色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垂在肩处,墨色眼眸透着一丝凡间之人,难以有的天真与无邪,她就好像在这一幅江南的水墨画之中一抹格外的颜色,遗世而孤立。
又该怎么去形容她的美呢?
总是说北方有佳人,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,穹却眼见女人在江南的烟雨画中轻轻抬头,这一整片的景色都沦为她的陪衬,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,打湿了她的睫毛,模糊了她的视线,却也洗净了凡尘的喧嚣。
她一步步走近,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着她的身影,也倒映着少年那张带着浅笑的脸。
当她终于走到茶棚檐下,与穹并肩而立时,雨声仿佛瞬间变得遥远,只剩下檐下滴答的水声。
穹收回了手,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衣袂上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他没有多言,只是轻轻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,递到她面前。
丝帕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,散发着淡淡的墨香。
镜流愣了一下,她从未被凡人如此细致地照顾。
她迟疑地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丝帕柔软的布料,也触碰到了他指尖残留的温度。
那温度,带着一种凡人特有的温暖,让她感到一丝陌生,却又无比安心。
她接过丝帕,笨拙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,动作有些生涩,却又带着一种纯真的可爱。
穹看着她,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。
他没有催促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眼中带着一丝欣赏与怜惜。
雨水依旧在下,但檐下的小小空间,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冷。
只有他们两人,在雨声中,在沉默里,感受着彼此的存在。
镜流擦拭完脸上的雨水,抬眸看向穹。
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,一丝感激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。
她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她对凡间的语言和礼仪知之甚少,此刻,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。
雨水依旧在下,但对镜流而言,这场雨不再是冰冷的困扰,而是连接她与凡间,连接她与眼前这位少年的,一道温柔的桥梁。
细雨初歇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。
自那日茶棚檐下的相遇,穹与镜流的缘分便如春日藤蔓,悄然生长,缠绕不休。
穹并未急着离去,反而带着镜流游历临安城内外,领略凡间百态。
他带她去熙攘的市集,看那琳琅满目的货品,听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;他带她去古老的戏楼,听那咿呀婉转的唱腔,看那悲欢离合的戏文;他带她去静谧的湖畔,看那垂柳拂水,听那渔歌唱晚。
镜流的世界,自仙宗的清冷中走出,骤然闯入了这五光十色的凡尘。
她像一张纯净的白纸,贪婪地吸收着一切。
她会因为市集上一个孩童的笑脸而露出好奇的微笑,会因为戏文里主人公的悲惨遭遇而蹙起秀眉,甚至会因为路边一朵无名小花而驻足良久,细细端详。
穹看着她这般纯粹的反应,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。
他喜欢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眸,倒映着凡间的烟火,一点点被点亮。
他会耐心地为她解释凡间的风俗人情,会教她辨认各种花草树木,甚至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用筷子夹起一块酥软的糕点。
在与穹的相处中,镜流的仙心逐渐被凡尘的温度所融化。
她开始理解“喜悦”、“忧愁”、“思念”这些凡人特有的情感。
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穹,他的笑容,他的声音,他的存在,都成了她每日最期待的事。
她开始学着像凡间女子一样,关心他的冷暖,留意他的喜好。
她会偷偷观察他喜欢哪种茶,偏爱哪种口味的菜肴。
她的仙术,本是用来斩妖除魔,此刻却被她用来做一些凡间的小事:她会用灵力温热他手中的茶盏,会在他疲惫时悄悄为他舒缓筋骨。
这些细微的举动,都带着她那份纯粹而笨拙的爱意。
一日,穹随口提了一句,说起幼时母亲做的绿豆糕,清甜软糯,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。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
镜流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间。
她从未做过凡间的吃食,但为了穹,她愿意尝试。
她悄悄向客栈的厨娘请教,厨娘见她仙姿玉貌,却对凡间厨艺一窍不通,不禁觉得有趣,便耐心教导。
镜流学得异常认真,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,生怕出一点差错。
她亲自去市集挑选最好的绿豆,细细研磨成粉,又用泉水浸泡,去皮,蒸煮。
她的指尖,本是握剑杀伐,此刻却沾满了绿豆的清香。
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,生怕蒸得太硬或太软。
她反复尝试着糖的用量,只为调出穹记忆中那份“清甜”。
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,却丝毫未减她眼中的专注。
“我是不是不够细心?”她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,当绿豆糕的形状不够完美时,她会这样想。
“我是不是不够温柔?”当她不小心弄洒了一点糖水时,她会这样想。
“精心准备的绿豆糕,他是不是觉得没有温好?”这是她最害怕的问题,她甚至会因为绿豆糕的温度稍有偏差而感到焦虑不安。
她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这小小的糕点之中,仿佛这糕点承载着她所有的爱意与期待。
她渴望通过这些凡间的举动,向穹证明她的心意,证明她可以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她想,只要自己足够好,足够温柔,足够细心,他一定会愿意留在自己身边,不再想着浪迹天涯。
终于,一盘晶莹剔透、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绿豆糕呈现在穹的面前。
镜流紧张地站在一旁,双手微微交握,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穹拿起一块,轻轻咬了一口。
绿豆糕入口即化,清甜而不腻,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。
他抬眸,看向镜流,眼中带着一丝惊讶,一丝赞赏,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“很好吃。”他轻声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仅仅这三个字,便让镜流紧绷的心弦瞬间放松下来。
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,唇角也忍不住上扬,露出了一个纯粹而又满足的笑容。
那一刻,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,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。
她甚至觉得,这便是她渡劫的意义,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。
日子在这样的小心翼翼与甜蜜中流淌。
镜流的爱意日益深厚,她开始渴望一个明确的未来。
她会不经意地提起凡间夫妻的相守,会憧憬着与穹一同归隐山林,过着男耕女织的简单生活。
然而,每当她提及这些,穹的眼神总会变得有些飘忽,他会避开她的目光,然后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开,再次谈起他“浪迹天涯”的志向。
“这世间广阔,我心向往之,不愿被一隅之地所束缚。”他总是这样说,语气里带着一贯的散漫与不羁。
镜流听着他的话,心中总会涌起一丝不安。
她不明白,为何他总是拒绝谈及未来,为何他总是想着离开。
她开始怀疑自己,是不是真的不够好,不够吸引他,所以他才不愿为她停留?
她会偷偷地在夜里翻阅凡间的诗集,学习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诗,试图用更温柔、更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。
她甚至会去学习凡间女子的妆容打扮,只为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。
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,她的世界,仿佛只剩下他一人。
然而,爱意一旦滋生,便如野草般疯长,难以抑制。
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,两人坐在客栈的窗边,窗外是潺潺流淌的河水,河面上倒映着一轮圆月,波光粼粼。
镜流轻声哼唱着一首凡间的童谣,声音清澈而空灵。
穹静静地听着,目光落在她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的侧脸上。
他看到她眼中那份对未来的憧憬,那份对他的依赖,心中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。
镜流的身体微微一僵,随即放松下来。
她感受着他胸膛的温暖,感受着他手臂的力度,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清冽的男子气息。
那一刻,所有的不安,所有的怀疑,所有的患得患失,都烟消云散。
她紧紧地回抱住他,将脸颊埋在他的胸口,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。
她的心跳得极快,仿佛要冲出胸膛。
她以为,这就是他给她的承诺,是他对她爱意的回应。
她以为,他终于愿意为她停留,为她放弃那所谓的“浪迹天涯”。
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,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,而她,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。
数月光阴,弹指而过。
江南的春日已然褪去,夏日的炎热尚未完全侵袭,正是人间最宜人的时节。
江湖上,武林盟主之女的婚事,无疑是近期最轰动的大事。
盟主府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红绸高悬,流光溢彩,处处洋溢着喜庆与热闹。
宾客如云,高朋满座,江湖名宿、世家公子、仙门弟子,各路人马齐聚一堂,觥筹交错间,尽是欢声笑语。
镜流,在收到盟主府的请柬时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。
她与穹分别已久,自那日他将她拥入怀中后,他便以“游历四方”为由,再次离开了临安。
她虽不舍,却也理解他的志向,只盼着他能早日归来。
这几个月来,她每日都在思念中度过,她会反复回味他拥抱她的温度,回味他那句“很好吃”的赞美。
她相信,那个拥抱,是他对她的承诺,是他爱意的升腾。
她甚至开始幻想,或许这次重逢,他会给她一个明确的未来,一个属于他们的家。
她精心挑选了一袭素雅的白色仙裙,裙摆上绣着几朵清雅的莲花,那是她最喜欢的花,也是她纯洁心性的写照。
她没有刻意打扮,只是将长发简单地挽起,露出光洁的额头,清丽脱俗,宛若谪仙。
当她踏入盟主府的喜宴大厅时,喧嚣的人声瞬间将她包围。
她有些不适,但目光却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她的心跳得极快,掌心微微渗出汗珠。
终于,在人群的中央,她一眼便看到了他。
少年穹,今日一身白衣,并非她记忆中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,而是上好的蜀锦,裁剪得体,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修长。
他站在那里,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,自成一方天地。
他的墨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,几缕发丝垂落,遮住了他半边侧脸。
他的神情,是镜流从未见过的冷漠,眉眼间没有一丝笑意,唇角紧抿,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。
他的目光平静无波,扫过人群,却不曾停留,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他心头激起半分涟漪。
他手中端着一杯酒,偶尔轻抿一口,动作优雅而疏离。
镜流的心脏猛地一缩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。
这……这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。
那个会为她抚琴,会带她品尝人间烟火,会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的少年。
他此刻的模样,陌生得让她感到恐惧。
然而,即便如此,她心中那份深沉的爱意,却依然驱使着她,一步步向他走去。
她想,或许他只是累了,或许他只是在人群中感到不适。
只要她走到他身边,只要她唤一声他的名字,他就会变回那个温柔的少年。
她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,穿过熙攘的人群,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着他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刀尖上,带着刺骨的疼痛,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她想象着自己走到他面前,他会抬眸,眼中闪过一丝惊喜,然后像往常一样,对她露出那抹漫不经心的浅笑。
她甚至在心中排练好了要说的话,要问他这几个月去了哪里,要告诉他她有多么想念他,要问他,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拥抱,是否还记得她为他做的绿豆糕。
然而,就在她距离他仅有几步之遥时,一个身着华服的世家公子走上前,与穹攀谈起来。
那公子目光落在镜流身上,眼中闪过一丝惊艳,随即好奇地看向穹,笑着问道:“穹公子,这位仙子是您的……?”
镜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她屏住呼吸,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穹身上,等待着他的回答。
她期待着他会说“我的妻子”,或者“我的未婚妻”,哪怕是“我的爱人”,她都会感到无比的幸福。
她甚至做好了准备,如果他真的这样说,她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,紧紧地抱住他,将所有的思念与爱意倾泻而出。
穹闻言,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,脸上带着一贯的散漫笑容,那笑容此刻在镜流眼中,却显得如此刺眼,如此冰冷。
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镜流身上停留半分,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:“哦,她啊,我的一个仙子朋友。”
“仙子朋友。”
这四个字,如同一道惊雷,瞬间击碎了镜流所有的幻想和期待。
她的身体猛地一僵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。
所有的声音,所有的色彩,在这一刻都从她的世界中褪去,只剩下那四个字,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,一遍又一遍,如同最锋利的刀刃,一刀刀地割裂着她的心。
“仙子朋友……”她重复着这几个字,声音微不可闻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朋友?
仅仅是朋友?
她为他倾尽所有,为他触动凡心,为他学做糕点,为他放弃仙门清规,甚至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于他,而他,却只将她视为一个“朋友”?
那个拥抱,那份温柔,那些甜蜜的瞬间,难道都只是她的错觉?
她的指尖,在袖中猛地掐入掌心,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,这不是梦,这是残酷的现实。
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屈辱与悲凉,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。
她看着穹,他依旧在与那世家公子谈笑风生,脸上带着那抹她曾经深爱的散漫笑容,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,一个可以随意介绍给旁人的“朋友”。
他的目光,甚至没有再看向她一眼,仿佛她从未出现过。
痛苦如潮水般翻涌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她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破碎。
她想上前,想质问他,想撕下他那层冷漠的伪装,想问他,为何如此残忍?
为何要给她希望,又亲手将它摧毁?
她想象着自己冲上前,抓住他的衣袖,声嘶力竭地问他:“你可曾爱过我?你可曾记得那个拥抱?你可曾记得我为你做的绿豆糕?”她甚至想象着自己会哭泣,会哀求,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拉回身边。
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
你为什么要这么忽而将她拉近,又忽而将她远离?
镜流的双眼逐渐什么都看不清了,只看得见少年依旧肆意潇洒的与周围人喝酒聊天,她好想,好想就这么冲上去吻住少年的脖颈,将自己的唇红永远刻在少年,似乎永远都如此雪白,永远都不会弄脏,永远都那么洁净的白衣上,然后大笑着大声的说出来,我们之间的亲昵,大声的说出来,我们之间曾经的关系,哪怕被他人说自己疯了,魔了,愣了,痴了也无所谓
然而,她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,沉重得无法迈出一步。
喉咙哽咽,所有的言语都堵在胸口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的身体,她的意志,在这一刻彻底崩溃。
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。
她知道,她不能上前。
她不能让他看到她此刻的狼狈与脆弱。
她不能让他看到她仙心破碎的模样。
她必须维持住她作为仙宗弟子的最后一份尊严。
她僵硬地转过身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轻飘飘的,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她踉跄着离开了喧嚣的婚礼现场,耳边依旧回荡着那句“仙子朋友”,以及宾客们欢快的笑声。
那些笑声,此刻听来,却像最尖锐的嘲讽,刺痛着她千疮百孔的心。
她的眼中没有泪水,因为所有的泪水都已在心底凝结成冰。
她只感到无尽的悲凉与绝望,仿佛她的“渡劫”彻底失败,仙心蒙尘,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纯粹。
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盟主府的,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,仿佛她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冰冷世界。
大雪纷飞,天地苍茫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层纯白覆盖,只剩下呼啸的风声,如同无尽的哀歌。
她一身素白仙裙,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,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坚韧。
长发被狂风吹拂,凌乱地散落在肩头,几缕发丝甚至被冰雪凝结,挂着晶莹的冰珠。
她的手中,紧紧握着那柄曾斩妖除魔的利剑——支离。
剑身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,仿佛与她此刻的心境融为一体。
她没有撑伞,也没有施展仙术避雪,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,融化成泪水,与她眼底深藏的悲痛混淆不清。
她要感受这凡尘的寒冷,感受这心碎的痛苦,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将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意,从心底一点点剥离。
她独自一人,步履坚定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,一步步踏上昆仑山门那条被白雪覆盖的古道。
这条路,曾是她下山渡劫的起点,如今,却成了她回归仙界的终点。
每一步,都像踩在破碎的冰面上,发出细微的咯吱声,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。
然而,就在她走到山路尽头,即将踏入昆仑仙宗的结界时,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远处山角之处。
那里,一道熟悉的身影,身着一袭白衣,正独自一人,不急不缓地向上登阶而上。
是穹。
镜流的身体猛地一僵,手中的支斋剑发出细微的嗡鸣。
她以为自己眼花了,以为是幻觉,是心魔。
可那身影,那白衣,那份即便在风雪中也显得如此洒脱的气质,无一不昭示着,那就是他。
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?
为何会出现在她即将回归仙门,斩断尘缘的最后一刻?
她转身,美眸垂泪含怒,死死地盯着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。
愤怒,痛苦,不解,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,如同山洪般在她心底咆哮。
他为何要如此残忍?
为何要给她希望,又亲手将它摧毁?
为何在她决定放下一切,回归清净时,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?
而少年穹,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,他停下脚步,抬眸,隔着遥远的山路,与她对视。
他的脸上,带着一贯的浅笑,那笑容此刻在镜流眼中,却显得如此刺眼,如此虚伪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面带微笑,一步步不急不缓地向上走去,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登山者,而她,只是一个偶然遇到的路人。
镜流再也无法忍受。
她拔出支离剑,剑身在雪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意。
她挥剑,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带着呼啸的风声,向山角的白衣身影奔去。
她的剑法,本是昆仑仙宗的绝学,每一道剑气都足以开山裂石,斩妖除魔。
然而,此刻她的剑气,却无一道真的想伤他。
它们只是擦着他的衣角而过,只是在他身旁炸开雪雾,只是在他脚下留下深深的剑痕。
那是她的愤怒,她的痛苦,她的挣扎,却也是她内心深处,那份无法割舍的爱意。
她想逼他停下,想逼他解释,想逼他承认,他并非真的无情。
少年穹依旧是面带微笑,一步步向上走去,仿佛那些凌厉的剑气,对他而言只是微风拂面。
他没有躲闪,没有反击,只是平静地承受着她所有的怒火与悲伤。
他的目光,始终落在镜流身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怜惜,仿佛在说:我知道你的痛苦,我理解你的愤怒,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,最好的选择。
终于,一道剑气带着镜流所有的绝望与不甘,划破了空气,精准地擦过少年的面颊。
一道血痕瞬间浮现,殷红的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。
镜流的剑势猛地停住,她看着那道血痕,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与悔恨。她从未想过真的伤他。她只是想逼他停下,逼他回应。
二人隔着远远的山路对视,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,仿佛要将他们彻底隔开。
穹的笑容依旧,只是那笑容中多了一丝疲惫与释然。
他没有去擦拭脸上的血迹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眼神深邃而复杂。
终于,镜流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她明白了。
他不会停下,他也不会解释。
他用这种方式,逼她彻底斩断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压抑在心底。
她知道,这是她渡劫的最后一关,也是她与他之间,最后的告别。
她的眼角边垂过一丝泪,又好似鲜红的血逐渐攀升上她的眼眸,当托帕再度抬起眼瞳的时候,双眼已经变得赤红。
她猛地举起支离剑,剑尖直指地面。
仙力在她体内汹涌澎湃,汇聚于剑身。
她一声清喝,剑光如虹,带着开天辟地之势,猛地劈向她与穹之间的山路。
“轰隆!”
一声巨响震彻山谷,积雪崩塌,山石滚落。
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,瞬间出现在她与穹之间,将那条原本连接着他们的山路,彻底一分为二。
裂缝深不见底,仿佛一道天堑,将仙凡两界,将他们两人,永远地隔绝开来。
镜流收剑,剑尖垂地,她的身体微微颤抖,脸色苍白如纸。
她没有再看穹一眼,只是转身,毅然决然地踏入了昆仑仙宗的结界。
白色的身影,在风雪中渐渐模糊,最终消失在山门深处。
而少年穹,在山路被剑气劈开的那一刻,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。
他看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,看着镜流决绝离去的背影,眼中涌出无尽的悲痛与释然。
他知道,她终于放下了。
他终于成功地将她推开,让她回到了属于她的清净之地。
他没有动,只是在山路枯立数日,任由风雪将他覆盖,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。
数日后,当风雪稍歇,他终于选择离去。
他牵着一匹瘦马,一步步走下山路,走向凡尘。
他没有去任何地方,只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,来到了他们当时相识的那个长街街口。
雨后的青石板,依旧湿润,茶棚的檐下,依旧空荡。
他走到那个曾经避雨的位置,缓缓地靠在柱子上。
他掏出手帕,那方染血的丝帕,紧紧地攥在手中。
他感到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流失,视线也开始模糊。
他想起了那日初见时,她清澈而茫然的眼神;想起了她为他做绿豆糕时,小心翼翼的模样;想起了那个月夜,她在他怀中,纯粹而安心的颤抖。
唇角,再次勾起一抹浅笑,带着一丝满足,一丝遗憾,一丝解脱。
终于,他无力地从骏马之上倒下,身体重重地摔在湿润的青石板上。
他闭上眼睛,手中的丝帕滑落,被雨水冲刷,血迹渐渐淡去。
他永远地睡着了,在他们相遇的地方,在那个充满回忆的街口,将他短暂而悲剧的一生,画上了句号。
他死了呀